1315102-18 張文權

C小姐做過的最執着的事大約便是摹仿D先生的字迹。C小姐歡喜做這件事，一如歡喜D先生這個人。她常常會看着D先生的字迹發呆，想象着D先生寫這些字時的神态。他大抵是面無表情的，她知道，那是一種屬于學霸的特有的專注。即使外面鑼鼓喧天他也不會瞅上一眼，她敢打賭。

客觀地講，D先生的字實在稱得上一個醜。乍一看隻覺得那字亂哄哄又髒兮兮的、筆劃粗糙得如同冬日的老樹皮，毫無光潔可言；又随意揮灑，興之所至筆鋒常橫斜溢出，比開在山野裡的棘刺還要來的恣肆……然而C小姐卻總能從中看到一種不一樣的味道：她覺得那字瘦硬而骨氣铮铮，一如字的主人。

C小姐第一次見到D先生是在學校操場。彼時隔着一片黃沙，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着黑衣的少年。他靜靜立在隊伍裡，神色淡淡，無悲無喜，似乎周圍的歡聲笑語都與他無關。他究竟在想什麼？C小姐不知道也猜不着，她隻覺得這個少年像極了自己此前迷戀的漫畫裡的那個遺世獨立的主人公。他明明隻是随意地往那兒一站，身子卻分外筆挺，好像那種筆挺是融入骨子裡似的，譬如筆挺之于松柏和白楊。風吹動時，一切似乎又鮮活起來，風中的少年衣袖鼓鼓，有時也迎風飄揚、袖管獵獵作響，像是随時要乘風而去。莫不是這便叫仙風道骨？C小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不過她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然後向自己的位置走去。“還好還好，沒被發現”C小姐心想着，站定後卻又瞥了一眼右前方那道颀長的身影。

D先生喜歡打羽毛球，喜歡打乒乓球，喜歡解物理題，喜歡在課後和前後左右扯閑話，喜歡哈哈大笑然後在老師進門的那一瞬間迅速恢複成一張嚴肅臉……這些是C小姐後來才知道的，不過她覺得這樣的D先生好像更加可愛。隻是可惜，她的座位從來都離D先生遠遠的，班主任聽不到她内心的祈禱上帝也是。天知道她多想聽聽他們究竟在笑什麼！可是跑上前去？她又是不敢的。

對于D先生，她大概隻敢默默地喜歡，這樣最是安全。她很少和D先生說話，卻常常在心裡和D先生對話，在自習課時，在一個人走路時，在做早操時，就像D先生就真切地站在自己身邊一樣。他會不會打噴嚏？C小姐惡作劇般地想着，不過自始至終她一次也沒見過，是了，他怎麼可能會有所感知呢，那是連自己日記本都不知道的心事啊。這些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直到最後，他們的交流也不過止于你怎麼還沒交作業之類。往後的日子，想起這些事大概會很遺憾吧，那也無可奈何了，畢竟，她連沖上前去和他做朋友的勇氣都沒有，更何談其他？

這些原本就隻是一個萬籁無聲的世界裡的一個不可道的夢罷了，寂靜而熱誠、遙遠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