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5202-33 塗詩悅

王臣筵席之上，歌舞升平，與往日此般宴飲别無二緻。諸臣子與王上笑談間，一曲将才作罷，衆人呵欠連天之際，忽現一身姿曼妙之女子：小碎步上前，淡淡行禮，然後垂袖，閉眼，立住。旋即曲樂和鳴，上前一踮腳，睜眼，攏袖。又拂袖而退，立于舞台中央，扭動腰肢，指若蘭花，上下飛舞。水袖既出，一左一右，如微浪翻卷，輕拍堤岸，聲清而脆；如隔靴搔癢，擾人心，騷人意。水袖才收，便又急速旋轉起來，轉而坐之，與身上衣裙一起，宛若冰蓮置于清水之中，呈冰清玉潔之态，令人神思恍惚。正陶醉其間，而樂音驟停，女子起身上前行禮。将退之時，王上才緩緩開口：“汝，為何人？”

女子不言，神色無常，目中無光。而後望向席間，恰與一大臣對眼相望。此人知其意，連忙起身行禮，道：“回王上，此乃臣之小妹夕舞。”

“哦？”

“小妹自幼善歌舞，通音律，臣便将小妹引薦給樂師總管，正合總管心意。”

“寡人記得，愛卿善譜古琴曲，今日與汝小妹和而舞之，何如？”

“臣遵旨。”

遂退其餘樂師，換一古琴置于殿正中。朝歌行禮，乃退。立于古琴前，再行禮，方徐徐落下，跪地而坐。低頭觀琴，輕輕擡手，撫琴而吟:“北方有佳人。”

琴聲剛起，女子始動。動作輕柔宛轉，比之将才有過之而無不及也，令人驚歎。才唱一句，席間衆人蓦地停談止笑，皆陷于歌舞樂中。手随心動，眼随形動，形動心動，一線牽也。

——夕舞，聽兄長之言。兄長與汝日後之大富大貴，全憑今日一舞。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古琴聲韻悠揚，一句方唱罷，餘音繞梁，使人念念不忘，回響于心而不能止。

琴聲又起，女子呈向前縱身而去之勢，将去未去。猛地向後一收，仰身擡頭，雙臂打開，姿态舒展，如孔雀開屏，令人瞠目。倏爾翻身向上一躍，順而在空中轉身，其巧宛若遊龍之靈動。淡淡側臉回眸，眼神冷若冰霜。

——兄長，如此，可遂了汝願？

“一顧傾人城。”

女子漸落下，再向上一躍，屈膝收攏兩腿，埋頭于胸前。雙臂發力，向左右一振，水袖刷刷散開。袖尾落下，拂過兩旁大臣臉龐，留有餘香。衆人皆醉其中。輕輕落地，卻是背對王上。再回眸，眼中似有笑意，嘴角卻未牽動一分。

——兄長，吾是汝妹啊。自小一同玩耍長大之情分，汝豈能全然抛諸腦後而不顧？

——吾妹，一舞換日後富貴，有何不可？

“再顧傾人國。”

朝歌略微擡眼，一瞥其神色，便知王上已是夕舞囊中之物，手暫停于弦上。

再撫琴。琴聲上揚，珠珠音符直擊王上，以樂音相問。女子向前揮動水袖，以袖繞王上之項。王上左右，皆拔劍虛位以待。夕舞任之左右劍拔弩張，全然不顧，隻見眼裡嘴邊滿是笑，更有妩媚挑逗之意。

——兄長，汝可知吾為何練此舞？

——兄長，汝見吾舞，臉上始現笑意。昔有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今吾為博汝一笑，即便此舞如同賣身契，吾亦舞之。

“甯不知傾城與傾國？”

琴聲急轉而下，竟隻剩寥寥幾個音符。音符逐一蹦出，不慌不忙，繞人心神，拂之即去。曲末佳人已逝之惜，昭然若揭。項上之袖不知何時已被女子收回，反應過來時，王上眼前已是一層層絲幕。絲絲掩映，燭光中，女子身影漸行漸遠，不能再見。

——兄長，請勿忘吾與汝之昔日。

“佳人難再得。”

曲音才了，恍若隔世。未等衆人反應過來，朝歌起身行禮。王上才驚覺，方才之妙女子，全然不見。

“曲、詞、舞，渾然一體，有如天成。好！甚好！”

“臣朝歌臨時起意之作，多有疏漏，幸得王上喜愛，謝王上不細究之恩。”

“方才，汝妹兩次回眸，傾城傾國，攝人心魂。即日起便封之為良人，筵席結束後重重有賞。”

朝歌即行大禮，“臣朝歌代小妹夕舞謝王上隆恩”。

“今日筵席，到此為止。衆卿，都散了吧。”

“謝王上，臣等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