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104-15 劉倚
我與秋天,有個約定。與麥香有染,無關風霜雨雪。
我在花團錦簇的春天裡,出苗、分檗。羨慕,令我發瘋。
我在蓊蓊郁郁的夏日裡,烈日從毛孔穿過,刺得我的脊骨生疼,吱吱作響。
我拼命地生長,散落在肩頭的花星是我最大的快樂,看着他們,總會使我想起你。
現在,我又坐在寂寂的山頭,看潺潺流水,聽風聲。掰着手指細細計算你的歸期。
你與往年并沒有什麼不同,時間的步子絲毫沒有放慢。花照常開,水獨自瘦。
零零星星的秋蟲在高聲唱着簡約的愛情,流浪的織女星又急急忙忙地趕路,要去找她自由戀愛的牛郎。
那是你嗎?黃菊、桂花和着月亮的節奏展開歌喉,大聲喚着南歸的翅膀。
那是你嗎?河水嗚咽,漫山的樹木像聽了一個笑話,葉子笑得如花開般燦爛。
我想那一定是你,你畫着美麗的半圓而來。遠在星空的距離之外,我就感到了你那淩厲的步伐。
我的同伴們緊張的神情,攥着浸汗的拳頭,嘴唇發抖。
包孕萬物的秋,成熟毀滅的秋,他們為何對你如此心懷憚懼?
當你走到我面前,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呼喚、在誘惑,我好像走進了你的體内,去赴那場早已命定的前世之約。
而你知道嗎?我在此,等到水瘦葉飄。
沒有誰能看懂這一切,包括你腳下的一草一石。
我是一株麥子,一棵曾經鋒芒畢露的麥子,走過了拔節的日子,走過了飛絮揚花的日子,随後就走進了絢爛平實的暮年。
生如夏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我不畏懼也不哀歎,不是每根草和每一片葉都能投向大地的懷中,做一季美夢。
這是一種怎樣的孤獨與寂寞,在無數的冷風和雨季裡,綿綿的思念積聚起來,成為最飽滿的期待。
真正的麥香總是要與鐮刀作伴,就像白天需要黑夜緊随;就像人生的痛苦,它是人心底的暗色。但也許隻有黑暗,才能反襯出人生的明亮!
我始終相信沒有泥土就沒有花,沒有烏雲就沒有彩虹,沒有黑暗就沒有電影,沒有鐮刀就沒有麥香,沒有疼痛就沒有芬芳。
我喜歡鐮刀沙沙的聲響,然後散發出一陣陣醉人的芬芳和誘人的味道,那是生命的瓊漿玉露;我喜歡看到農人歡欣的臉龐,以及挑擔時稍向兩端傾斜的扁擔。
我是一株充滿激情的麥子,想點亮整個村子!
我是一株成熟的麥子,開始彎腰守望大地,我開始明白,一個距離大地最近的“人”就是一把鐮刀或一根扁擔,一聲動情的呼喝就是一陣麥浪或槐風。
秋,是一個生命回歸的季節。
我是秋天的最後看客,我的根還留在大地,像留在在母親懷裡的最後一絲依戀。
秋,是個神奇的季節。
柔弱的生命向着時間之神屈下謙卑的身體,依靠每年一次的死亡獲得永恒。
我是一根會思想的麥稭,時常會嘲笑那些附庸風雅強說愁的少年,看蕭蕭落木,望滾滾長江,何愁之有?
入秋,蒂落,紅葉,垂穗,露石……
萬物以一種完美的形式造就了生命的奇迹。
我是一株麥子,一年一次的等候,走在歲月的軸上。
或許你總看見還是那些樹木在準時地穿上華麗的袍子;還是那個農夫拿着鐮刀飛舞;田野裡那草垛的大小、形狀甚至方向都沒有變化……
可你又知道為何有的樹木年輪稀疏而有的密集?你又可曾聽到那農夫的加粗加深的皺紋裡流淌的歲月的回聲?你可又明白今年農人收成可好?
我是一株麥子,也是一粒塵埃,姗姗來遲的生命包含了太多的必然與無奈。
結束于這個秋季并不是我的選擇,我也缺失了一種被冰雪擁抱的感受,錯過了在嚴寒裡觀賞昂首傲視的松柏的機會。
但每年都不是同年,每天都不是同天,連每天踏進我腳前的河流的人也不盡相同……
每一秒都是新的!
時間不以季節劃分,每分每秒都是另一重天。不是誰說的非要在春天開放,夏日生長,秋日收割,你若熱愛生命,擁抱陽光,每一秒都可以活出一個四季,清風徐來,你自盛開。
秋拿着生命長度的半圓走來,我應當以努力去拼湊另一半的生命質量。
生命的意義不在于簡單的重複而在于流動。所有的一切都會在流動中逝去,唯有流動,如此亘古的存在着,注視着每一個匆匆過客。
我們都是上帝的寵兒,創造是我們的使命!于是,我以晨曦為新的起點,一次又一次地盡自己最大努力地吸收陽光、吐露芬芳。
于是,我将每一天當做我生命裡的第一天過,也将每一天當做我生命裡的最後一天過。
于是,我将不負與秋天的約定,那一刻的麥香是最好的見證。
秋,與我們每個人都有個約定,她畫着美麗的半圓,像刀鋒,像圓舞,走過我們的身邊。隻是有的人,還渾然不知。
我們,都是一株株麥子,傾盡全力去赴一場秋天的約定。殊不知,我們的每一天都是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