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5201 趙仁博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攀條折其榮，将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緻之。

此物何足貴，但感别經時。

                                                   --《庭中有奇樹》

庭院中央有一棵桂花樹，樹上的枝葉正随風擺動。

樹下坐一婦，雙手輕撫樹間種種斑紋。

那樹一丈來高，枝繁葉茂，枝間開花，雖在夜間，也極其豔美。

這一日是八月十五，月亮滿滿地挂在枝頭。

庭院邊擺有一桌酒席，放置六人椅凳，滿桌佳釀，有女兒紅、竹葉青、龍岩沉缸，佳肴不少，竟是清蒸八寶豬，爆獐腿，精熘魚片兒，杏仁佛手，糖霜桃條等數不勝數。

可席間座無一人，一桌好酒好菜空擺于此，無人問津。

樹下那婦人看着酒宴，輕歎一聲，道：“諸位既然已經來了，何不出來與賤妾相見，莫要浪費了這一桌好菜。”

話畢，牆外忽躍出三人，為首一人躬身作揖道：“江南三蛟拜見柳夫人。”

隻見那人面目可怖，形如枯槁，後面二人一男一女，男的虎背熊腰，臉上有塊胎記，宛如虎紋；那女子卻是一位美人兒，青絲垂肩，面如桃夾又似瑞雪初晴，一身流仙裙甚是曼妙，隻是一雙眸子射出冷光，讓人發顫。

柳夫人微微颔首，眼光卻注視着牆外。

江南三蛟本是埋伏在外，蓄勢待發，不料聽得院内一聲歎息，卻是中氣充足，一字一句都如雷貫耳，隻得硬着頭皮出來。

柳夫人又道：“牆外的另外幾位，在等些什麼？”江南三蛟一驚，原以為此處隻有他們三人，于是心中對柳夫人更為忌憚，思索待會兒該如何動手。

隻見兩人一躍到空中，飄飄然入院。來的是一道士，一和尚。道士放聲長笑，道：“哈哈哈，柳夫人，貧道稽首了。”和尚道：“柳施主别來無恙。”說罷兩位又與江南三蛟打個會面。

道士道：“這幾位想必就是震驚嘉興的江南三蛟，鬼面蛟，虎頭蛟和冷豔蛟了吧，久仰久仰。”三蛟還禮，鬼面蛟道：“不敢不敢，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賜的虛名，小弟何德何能。”鬼面蛟打量着這道士和和尚。

那道士頭戴紫陽巾，一襲八卦長袍，面色紅潤，神态飄逸，身後負有一柄長劍，劍身彎曲蛇形，劍柄純金。和尚生得慈眉善目，身上袈裟泛光，頭上結疤卻已被毀壞。

鬼面蛟躬身道：“恕小弟眼拙，适才竟未識出兩位是莫平子和空竹大師。”莫平子擺手道：“不必多禮。”說罷便和空竹悄聲說話。

柳夫人道：“請五位入座。”便自身先坐下。來的五位本都是想暗中偷襲，沒料到竟和主人坐到了同一桌上，這會兒各個都在遲疑。

那虎頭蛟一拍桌子道：“妖婦，誰要吃你的酒？”鬼面蛟素知自己這義弟生性魯莽，恐他壞了大事，立馬攔下，打着笑臉對柳夫人道：“那我們恭敬不如從命了。”回頭怒斥：“二弟，不得無禮。”虎頭蛟憋紅了臉，哼了一聲。

莫平子和空竹坐在上位，鬼面蛟，虎頭蛟，冷豔蛟依次坐下。

柳夫人逐個斟酒，自己舉起一杯，道：“我敬各位一杯。”一飲而盡。莫平子和空竹仗着自己内功強盛，不怕酒中有毒。虎頭蛟擲杯大罵：“有種的來比比手上功夫，在這酒中下藥算什麼英雄好漢？”說完便要掀桌子。

柳夫人右手輕輕向上一抵，便化了虎頭蛟的力。輕聲道：“不知何處得罪閣下，這酒乃紹興好酒，閣下莫要浪費了。”三蛟中的冷豔蛟是下毒行家，她微聞酒味，道：“柳夫人所言不虛，小妹替我二哥罰酒一杯。”于是一口喝光了。

桌上幾位對佳肴不聞不問，個個心懷鬼胎。空竹對柳夫人道：“聽聞施主手中有一秘籍，上面記載各類武功破解招式，江湖上無人不觊觎于此，施主不妨借予貧僧，貧僧送入少林，替施主保管。”鬼面蛟心裡罵道，賊秃，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莫平子也附和道：“柳夫人切勿疑慮，貧道與空竹大師同道而來，若你答應，貧道願一路護送，保證平安送達。”

鬼面蛟冷笑道：“兩位倒真是好心，竊書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小弟佩服。”虎頭蛟見大哥責難，道：“大哥莫和他們說什麼了，誰搶到便是誰的。”舉起腰間雙斧，揮向莫平子和空竹。

空竹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語。”虎頭蛟雙手揮舞，斧口上白光閃爍，風聲呼呼，卻始終攻不進二人一丈以内的圈子。莫平子道：“你們不要不識好歹。”虎頭蛟攻了幾個回合，忽然見莫平子露出破綻，猛喝一聲，雙斧直上直下砍來，莫平子橫劍格擋，踢出一腳，虎頭蛟身子直飛出去，雙手勁難以收住，斧頭竟往自己頭上砍去。

鬼面蛟急忙舉起鐵鞭，在斧上夾住，當的一聲火星飛濺，虎頭蛟利斧脫手，摔坐在地，怒得哇哇大叫，拾起斧頭，又再撲上。鬼面蛟怕他再吃虧，一同跟上，冷豔蛟手發暗器，背後夾攻。

莫平子持劍護住周身，運氣保住脈門，空竹隻守不攻，三人卻拿他們沒有一點辦法。

當五人鬥得難舍難分時，柳夫人道：“今兒是中秋佳節，各位何苦相互為難，那秘籍我這裡是沒有的，大師所言不過是江湖上的人謠傳，當不得真。”五人争鬥當下停止。

鬼面蛟問道：“有人親眼見到柳夫人八月十五晚會掘地三尺，挖出一本書籍，不知此事是否當真？”柳夫人道：“此事為真，不過那并不是别人傳聞的什麼秘籍，一文不值。”虎頭蛟嚷嚷道：“既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怎麼不拿出來給我們瞧瞧？”

柳夫人道：“隻是這書對我來說價值連城，我實有苦衷，各位請回吧。”莫平子和空竹向鬼面蛟使了個眼色，鬼面蛟立即會意。

“柳夫人既然已經開話了，我們不便再相逼，就此告辭。”鬼面蛟當下雙手抱拳，柳夫人也同樣回禮。鬼面蛟早已向冷豔蛟使眼色，當即一發暗器呼嘯而出，柳夫人向後躲避，莫平子和空竹左右齊上，欲擒柳夫人。

眼看柳夫人即将落入敵手，蓦地身後桂樹“沙沙”作響，月下竟似化作人形，張牙舞爪，驚得莫平子和空竹一呆，柳夫人趁這縫隙騰空而起，迅速從兩人包圍中掙脫。莫平子行走江湖多年也未從見過如此景象，細觀之，并無異象。他對鬼面蛟大呼：“鬼面蛟，我們擒住這賤人，逼她說出秘籍藏身處，别的事都好商量。”

鬼面蛟心想，這妖婦武藝高強，我兄妹三人并非敵手，待看到秘籍再見機行事，未嘗不可。于是回頭輕聲道：“二弟你主攻上三路，三妹你備好暗器，随時就緒。”二人點頭。又對那邊叫道：“牛鼻子，你和空竹牽制住她，我來擒她。”

江南三蛟與莫平子和空竹合力出擊，威力非同小可。柳夫人分辨着各路兵器的來向，隻覺身後五個方位以及上下左右均被封住，倘若硬闖，非兩敗俱傷不可。虎頭蛟雙斧剛要打到柳夫人身前，突然間掌心一震，右臂運得正如張弓滿弦般，被重物強行垂下，定睛一看，居然是樹枝折斷，徑自落了下來。柳夫人同樣驚奇，冷豔蛟見她身後露出破綻，五根銀針甩去，待柳夫人發現時已難以躲開。

同樣地，粗壯的樹枝，毫無征兆地落下，銀針悉數打在上面。柳夫人大喊道：“強哥哥是你嗎？”空竹兩掌劈到，道：“賤人，怎麼如此無恥，敢使妖法？”莫平子道：“區區一棵小樹，何足為懼？”頃刻間五人又将柳夫人圍住，鬼面蛟舞動長鞭，将圈越縮越小。柳夫人暗自運功，準備拼個魚死網破，四周悄然無聲。

倏地一陣風掠過，樹上桂花傾瀉而下，柳夫人伺機而動，一掌劈出，将桂花劈向莫平子，趁莫平子分神之際點中其中樞穴，又抓出一把，撒向空竹，閃到他身後，點中他天府穴。霎時間局勢逆轉，柳夫人更加有恃無恐，江南三蛟較弱她一籌，混亂中盡數被點中穴道，紛紛倒下。

柳夫人對那桂花樹一拜，輕聲道：“我知道翔哥哥你一直在護着我。”眼圈早已通紅。

柳夫人從房中拿出一把鋤頭，向樹影處掘地三尺，挖出個箱子，裡面隻是一疊信劄，用大紅絲帶捆着，信紙已經泛黃。地下五人面面相觑。柳夫人道：“事已至此，我不想相瞞，我說過這裡沒有什麼秘籍，箱子裡的不過是我夫君寫給我的書信。”說罷講書信散落一地，解了五位穴道，眼神卻呆呆地望着桂花樹。

莫平子撿起一封，上面寫道：文妹如見：前日我師與鞑靼交鋒于瓦刺，中道中伏，折兵五百人……信中均為交戰軍情。又拿起一封，寫得十分危急，大緻内容是他所率軍隊不敵敵衆，連連潰敗，難以支撐，信末詢句問起柳夫人家中情況，寥寥數句卻顯得情真意切。

莫平子道：“貧道真是糊塗，聽人一面之詞，竟鬼迷心竅，至于此地步，乞柳夫人原諒。”空竹合十道：“罪過罪過。”鬼面蛟問道：“信中此人現在何處？”柳夫人指着樹根道：“正在此處。”

原來柳夫人的丈夫乃征北将軍，征讨蒙古，不敵，死于戰場，八月十五正是她丈夫逝世的日子。而院中桂樹自其夫死之年手植，今已亭亭如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