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5102-30 劉佳婧
索菲娅永遠忘不了三年前的那個傍晚。正在門口打水的她突然看到了遠處駛來的軍用機車,慌慌張張地跑向家裡告訴父母。容不得多想,父母将她和弟弟漢斯推入水缸底下的地洞中。沒有一點防備,黨衛軍破門而入,索菲娅緊緊摟着懷中瑟瑟發抖的弟弟,屏息凝神。隻聽見腳步淩亂,随着槍聲響起,笑聲、器皿破裂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木屋,然後,是兩聲沉悶的“咚——”。索菲娅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一手蒙住弟弟的眼睛,她知道,那是父母倒地的聲音。
透過木闆的縫隙,索菲娅兩眼絕望地望着滿身窟窿渾身帶血的母親,母親的眼睛睜得很大,裡面布滿了驚恐。血汩汩地流着,順着木闆縫滴落在索菲娅的眼前。
紅,滿眼的紅。
“報告長官,沒有找到他們一對兒女。”一個士兵對長官說道。長官看着眼前的兩具屍體,滿是輕蔑。若有所思中,黑的發亮的軍靴也有節奏的踏着腳下的木闆。接着,長官脫掉手上的白手套,指了指地闆。
從地洞鑽出到屋外的索菲娅抱着弟弟一路狂奔,心砰砰得跳着。毫無征兆的,身後木屋裡又響起了槍聲,像是奪命的号角一般。索菲娅流着淚跑得更快了。
耳旁的風,獵獵作響。夕陽如血,染紅了大半個天空。身後的木屋,已漸漸模糊……
三年後,奧地利。
自從索菲娅帶着弟弟逃出來後,便日夜兼程,按着父母最後的交代離開了德國,投奔到住在奧地利的父親的弟弟勞倫斯家中。叔叔一家對索菲娅姐弟的遭遇感到十分痛心與憐憫,勞倫斯由于早些年唯一的兒子病逝了,對索菲娅姐弟也是視如己出。三年來,盡管德奧制定的排猶政策讓生活在奧地利的猶太人苦不堪言,但好在索菲娅姐弟同勞倫斯叔叔、辛德亞嬸嬸辛勤勞作以及在周圍鄰居的互相攙扶下,雖提心吊膽,倒也相安無事的将日子過了下去。畢竟,希特勒在德國。
然而,好景不長,今年,1938年,3月12日,噩耗突然傳遍了整個奧地利。德國武裝占領了奧地利。作為歐洲第三大猶太人聚居地的奧利地此刻在瑟瑟發抖,所有的猶太人都知道他們即将面對的是什麼。
從德國逃亡出來的索菲娅自然也是知道德國納粹的面貌,然而除了告誡叔叔嬸嬸多注意點,盡量少出門,她似乎也做不了什麼。索菲娅悲哀的發現,在強大的武力及泯滅的人性下,他們的力量小的可憐,甚至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很快,納粹貼出了告示,規定在集中營的猶太人隻要能離開奧利地就可以釋放,不能離開的就在集中營裡等待屠殺。這對奧地利的人來說,離開就是生存,不能離開就意味着死亡。這個告示,無疑是猶太人最後的希望,所有的猶太人都開始想方設法離開奧地利。
可是,納粹給的“希望”又豈是那樣容易獲得?要離開奧地利首先要有目的地國家的簽證,但面對衆多猶太人的苦苦哀求,簽證官隻是一臉漠視的表示“自身國家困難”,對猶太人的簽證亮起紅燈。有誰願意去惹怒軍火強悍的德國而去接納一群毫無關系的外國人呢?可是誰又甘心就這樣等待死亡的來臨了?求生的欲望使成千上萬的猶太人每天奔走在各國領事館之間。索菲娅姐弟也不例外,每天将叔叔嬸嬸留在家中,他們便同鄰居的兒子艾瑞克·高德斯陶伯一同上街去哀求拒絕過他們無數次的簽證官。
整整兩個月過去了,沒有一個猶太人獲得了簽證。有些人選擇铤而走險,去突破邊境防線,偷渡過去。據說有的人死在了納粹的槍下,有的人偷渡成功。然而無論哪種結果,都沒有人再見到他們。
7月的中旬,酷熱難耐,走在街上的三人面容憔悴,唯有那紅色底子上印着黑色字符的旗幟在街道兩旁不可一世。
紅,令人發顫的紅!
每每看到旗幟,索菲娅總會想到三年前父母親的慘死。那旗幟上,染了太多太多猶太人的鮮血。也許,有一天,上面也會有她,有她弟弟、叔叔、嬸嬸以及艾瑞克的血啊。
“堅強活下去!”母親的最後一句話總是萦繞在索菲娅的腦海裡,每當索菲娅失去生存意志的時候,母親的話總會在耳旁響起。是的,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她一定要堅強活着,她要看着這旗幟倒下!
“索菲娅,看那邊,我們還沒有去過!”艾瑞克指着前面不遠的一處領事館說道。
“我聽别人說過,這個領事館好像是中國的。”弟弟漢斯的眼眸亮了起來,似是燃起了一絲希望。
“不過,他會給我們簽嗎?據說中國太弱了,被美國日本英國欺壓的都不敢說話呀,猶太人都去那邊!他們會願意幫助猶太人嗎?”艾瑞克面色深沉。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去試一試,哪怕可能性為0!”索菲娅毫不猶豫的說道。
“嗯,你們在這邊休息休息,我去那邊看看!”艾瑞克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懷揣着一份希望,向中國領事館跑去。
時間過得很慢,艾瑞克還沒有回來,索菲娅盯着領事館門口的眼睛也漸漸暗了下去,或許早就應該習慣了不是嗎?沒關系,我們還有機會,索菲娅安慰着自己。
“姐,艾瑞克哥哥出來了!”漢斯差點尖叫了出來。
“索菲娅!索菲娅!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去中國上海的簽證!我們有救了!!”艾瑞克狂奔過來,臉上是狂喜的笑容,手上不忘揮舞着一沓紙。
索菲娅不可置信的愣住了,随即眼眶裡溢出了淚水“你去了那麼久還沒出來,我以為你又在哀求一個不可能給我簽證的簽證官了。”
“不,這個中國領事館的領事是一位姓何的先生,他和我交談了一會兒,沒有半點猶豫就給我簽了二十張簽證!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艾瑞克很是激動的将手中的簽證遞給索菲娅。
“何先生真是一個好人!哦!上帝!中國人!中國人!”漢斯朝着中國領事館門口的方向跪了下去,畢恭畢敬的磕了三個頭……
三個青年在中國領事館獲得簽證的消息瞬間傳開,中國領事館門口也因此每天都排滿了猶太人,許多無助的猶太人在這裡拿到了前往上海的“生命簽證”。此舉當然引發了納粹當局的不滿,可是這位姓何的領事卻依然不為所動,頂住壓力繼續發放簽證。中國領事館的房子被納粹找借口封掉了,何先生自掏腰包,迅速把領事館搬到了另一處小房子裡,堅持着“生命簽證”的發放。何先生的上司駐德大使陳傑秉承國内的旨意,想維持同德國的關系,堅決反對何先生給猶太人發放簽證,但何先生依舊沒有理睬。
索菲娅後來又去了領事館好幾次,特意去感激何先生的幫忙。攀談中,索菲娅得知這位救命恩人的名字叫何鳳山,是中國益陽人。在中國領事館搬遷的時候,索菲娅同艾瑞克也去了,盡自己能盡之力。
在一個清晨,索菲娅同着親人、艾瑞克一家以及其他好幾百個猶太人乘着一艘船離開了奧地利,駛向東方,駛向一個叫中國的國家。何先生沒有來送别他們,在奧地利這片土地上,仍有大量的猶太人沒有獲得簽證,何先生在壓力之下争分奪秒,盡自己的可能去拯救生命,去拯救一個民族。索菲娅知道,或許,他們再也見不到何先生了,但她,漢斯、艾瑞克以及成百上千的猶太人會在他的故土上為他祈禱。
大海茫茫無際,卻見天邊亮起了光芒!一輪紅日,冉冉升起!
這紅,不是仇恨,也不是恐懼。而是生命的希望,民族的希望!
後來,她在那片叫中國的土地上聽到了很多事。
就在她離開的那一年,納粹發動了慘無人道的“11月大屠殺”,堵在駐奧的中國領事館門口的人更多了。
1940年的三月,奧斯維辛集中營被批準修建,她能聽到許多人的痛苦哀嚎。
同年5月何先生被調離了奧地利,回國到重慶參加對日作戰。
1945年4月,希特勒在總理府地下室自殺。
同年5月9日,德意志第三帝國簽署了無條件投降書。她能看到那有着罪惡的紅色有着包泛着黑光字符的旗幟倒下了!一片狼狽!在烈火中化為灰燼……
而此刻,她正看到一面嶄新的印着黃色鐮刀的紅色旗幟在中國上空,迎風招展!
紅,中國人的紅。